2004年8月26日

萊辛頓的幽靈::東尼瀧谷(下)

東尼瀧谷的妻子死去之後,他整理妻子所有的遺物。能夠處理的他全部都處理掉了,唯獨留下了「整個房間堆積如山的七號洋裝及近兩百雙的鞋子」(註五)。然後他在報上刊登徵人廣告,特別載明了要求應徵者的服飾size及鞋子的尺寸,身高等資料。他希望找到一個女人能夠處理妻子生前幫他打點的一些雜務,唯一的要求是每天上班都得換上妻子的衣服和鞋子,好讓他有時間去適應妻子已經離開人世的這項事實。

應徵上的女子經濟環境並不好,所以當她看見原來女主人那堆積如山的名牌服飾不禁傻眼,試穿衣服時覺得尺寸剛好,甚至忍不住哭了,因為這些美麗的衣服全都是她消費不起的。雖然覺得事情有點蹊蹺,但是待遇很好,所以女子答應去上班。

女子離開之後,東尼瀧谷走近塞滿衣服的房間,望著那些衣服就彷彿是看見了妻子的影子似的。忽然間,他好像又意識到自己確實將從此恢復成以往的孤獨這件事,他終於接受了妻子死亡的事實。於是他立刻打電話給剛剛應徵上的女子,和她說這個工作取消了,且請她將這件事全部忘記。

關於這個女人,其實也有很多後續可以發展的部份,但村上春樹只用了短短一段去交代她的心理轉折,這個女人的短暫插曲也到此為止。這個安排應該是為了顧及故事本身的完整性。雖然這個女子與東尼瀧谷可能還有別的發展,但如果再發長下去,一會把故事帶到另一種較為通俗或煽情的層次;二來也會將故事原有的主旨及焦點全都模糊掉。所以砍掉這個角色是有必要的。而村上春樹在本書的後記裡也有寫到,其實本書裡收錄的已經是他加長後的版本,短的已經收錄在《文藝春秋短篇小說館》的文集裡(註六)。

然後,東尼瀧谷終於漸漸又習慣了孤獨的日子。妻子的影像在他的生活裡漸漸淡去,慢慢地消失了蹤影。一切都忘記了,只有後來在穿著看著妻子留下的衣服而哭泣的那個女子,反而在他的記憶裡逐漸清晰。

妻子過世後兩年,他的父親瀧谷省三郎也因肝癌去世。妻子原來置放衣服的置衣間,他已找人把衣服全部清掉。父親過世之後,他便將父親遺下的爵士唱片都堆進那間置衣間裡。

其實一切事物都消失了,人也不在了,他應該沒有感覺了不是嗎?東尼瀧谷復原的能力很好,他漸漸又回到原本一個人生活的狀態。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些堆在房裡的唱片,他就覺得喘不過氣來。最後,他找了人來估價,把那些唱片也全部處理掉了。這個故事也就到此結束了。

終於,一切終於徹徹底底的結束了。他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他再也沒有牽掛了。原來藉著衣服,鞋子,唱片而彷彿能夠達到睹物思人或是救贖自己的功用的一切物件全部都消失了。他終於徹底解脫了(嗎?)。

故事的最終,仍舊又回到村上春樹作品裡頭最常出現的一種虛無及孤寂的人生命題。他時常以一種平淡的口吻去描述人生裡的一場大風暴。這樣的平淡敘述避免了可能出現的煽情,同時一樣能刻劃出我們生命中最真實的面貌。無論如何,人總有要獨自面對自己的時刻。無論曾經多麼喧嘩擾嚷,曾經多麼炫目亮麗,在所有繁華落盡的時候,誰要面對的不是自己呢?「東尼瀧谷」這則中篇小說確實很細微地捕捉住我們生活裡孤獨的那個面向,忠實地呈現了人類終究得面對孤獨的命運吧。

整體說來,這則中篇小說在他的作品裡並不算特別精彩。但是濃厚的異國情調(中國/美國)及豐富的時代背景(戰爭),鮮明的人物形象(瀧谷省三郎),卻一起造就出「東尼瀧谷」較為不同的色彩。當然後半段極為重要的「服飾」也成為某種程度的符碼。東尼瀧谷藉由「服飾」而欲睹物思人的安排雖然略顯匠氣,但從形塑人物形象而言(東尼瀧谷)倒也不致無法接受。

和這個故事頗為類似的還有本書的同名作品「萊辛頓的幽靈」。同樣的以死亡/孤寂/悲傷/思念等命題為主,如果說「東尼瀧谷」所賦予故事的另一個元素是異國情調,那麼「萊辛頓的幽靈」所賦予的就是優雅的靈異氣息。

同名小說「萊辛頓的幽靈」的主題,一樣是以人類的生與死,思念等為主軸。不同的是村上春樹選擇以「幽靈」做為媒介,使得這則中篇小說不免沾染上一點靈異色彩。

「沈默」有討論到一些青少年的校園暴力問題。人在處於青少年的成長時期,原本性格就是較為敏感未確定的,更何況同時還得揹負沈重的升學壓力。不過這則小說只是以青少年問題為背景,主題其實是在抨擊一些同樣拿起石塊的沈默大眾。故事中描述的那種疏離而偏頗的人際關係十分現實。同時「沈默」這個題目也包括了兩個層次的涵意。分別是「沈默的自我」與「沈默的大眾」。人心的恐怖之處有時在於即便再明智的人也會受耳語左右,尤其是大眾的力量更足以使人瘋狂。當你陷入莫名的艱困境地且百口莫辯時,保持沈默是不是唯一的出路?或者是你有更好的方法?有時候殺死人的不是兇手,反而是週遭「沈默的大眾」。

「綠色的獸」是挺有意思的一則短篇恐怖心理魔幻作品。「第七個男人」則是以一件海邊的死亡案件為主軸。「盲柳,與睡覺的女人」是修改自他一九八三年就發表於《文學界》的舊作,可以說是本書中出現年代最早的一篇,而且村上春樹自言是「……後來整理成《挪威的森林》同系統的東西……但和《挪威的森林》之間並沒有故事上的直接關連」(註七)。

什麼樣的國家,就培養出什麼樣的文化。作家的作品更常常最能反映當下的時代變遷及社會縮影。看這本薄薄的《萊辛頓的幽靈》,我更加有這種感覺。本書中的中篇小說「東尼瀧谷」已經由市川準導演改編為電影,且由宮澤理惠及尾形一生主演。同時在瑞士羅加諾影展中,已獲得評審委員特別獎、國際批評家連盟獎、年輕評審獎等三大獎。我個人也很希望看見東尼瀧谷及瀧谷省三郎這兩個人物出現在大銀幕上是什麼模樣。不過看看日本電影在台灣的市場,想要看到這部電影,除非是受邀參加國際影展,否則機會恐怕是微乎其微吧。


註五:《萊辛頓的幽靈》p.89。
註六:《萊辛頓的幽靈》p.145。
註七:《萊辛頓的幽靈》p.120。


::萊辛頓的幽靈系列文章曾獲獲遠流博識網求文堂2004年9月精選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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