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切漸漸失去感覺，大約就是這幾年裡才發生的事。人生大概就是這樣，得到後失望，失去後復又期盼，像是兜圈子似的在這兩種情緒裡輪流擺蕩。這種患得患失而至終究無感的莫名情緒，彷彿是在生活裡無聲無息漸漸堆築起來的。初始她還犯心悸，去看了醫生，醫生卻只告訴她：生活壓力太大，要試著放鬆，沒事出去走走。然後在醫生建議下不得不戒掉了每天幾杯的黑咖啡。日子久了，心悸的毛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焦慮與失眠。但願不是年紀的問題啊，她真怕老這個字逼近她眼前來。所以每回和小蝦一伙人出門更得裝扮的不落人後卻又不能操之過度，免得人前倒顯心虛更加難堪。可不能否認的是，對她而言，愛情已不是她的全部，小蝦更無法滿足她心靈深處的茫然與空虛。
她的感官同時往無感及善感的兩端邁去。大多時候她是無感的。例如群魔亂舞的電視新聞，例如日夜強力放送的天災人禍和路邊坐著輪椅賣著一束一百塊香水百合的殘障人士。又甚至她已懶得和週遭人群交際應酬，包括辦公室裡的同事和私生活裡的朋友甚至甚至也包括和自己在床上歡愛的小蝦。但有時她又非常非常的脆弱善感。走在路上，隨便一個畫面便會令她感慨萬分甚至忽而落淚。
例如走在馬路上，走在擁擠的小巷裡，只要看見帶著孩子的女人們她總會反射似的想起自己。看著那些年華似已老去或正值貌美等不同年紀的女人，她們身上唯一的共同記號是「母親」。再看看她們手裡牽著的孩子，她時常短短幾秒裡就可以被逼出淚來。她望著街上一對又一對再尋常不過的母子們心裡總是想，如果我早幾年生了，孩子也有這麼大了。如果當年和那個ＸＸＸ在一起，孩子也該升國中了。甚至再看見的是牽著孩子的男人，她更要想著當年那個ＸＸＸ不知結婚了沒有，有了孩子嗎？那個ＸＸＸ呢？他對孩子會這麼慈愛和藹嗎？如果當年我怎麼怎麼，他怎麼怎麼，我們兩個又怎麼怎麼的話，一切又會變成怎樣怎樣嗎……
又例如某個下午在公司門口等待一個十分漫長的紅綠燈變換標誌，她看著十字路口中央的交通女警汗如雨下如此盡責，便又忽忽落淚了。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落淚的原因是為什麼。
朋友們關心她的情況，紛紛建議她去看看心理醫生，開導一下。但是她天生排斥醫院診所和所有穿著白色制服的人。心理有問題？服藥？不如找丫頭或酒神他們出去狂歡夜遊放蕩一下比較快。但那股空虛感是真的。真真實實地咬住她的心口。
故而有一段時間，她時常一個人去看海。福爾摩莎之島四面環海，海的子民怎麼能不去親近海呢？她總是一個人獨自搭上長途客運車，往海邊去，往未知的盡頭去，走得遠遠，遠遠的。彷彿行進著的客運車可以載著她一路離開這城市的喧囂與庸庸碌碌，然後她便可以得到另一個人生的答案──
一直到有一次，看海看出了笑話。(待續)
(本文同時刊載於皇冠雜誌2009年4月號)
*圖片:corbi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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