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家這個字具有深刻繁複的多重涵義。它是我們休息的居所，是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棲息處。它是我們靈魂的收留所，避難所，是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家。從讀書到工作，我始終住在雜亂破舊卻永遠離不開的老家。年紀大了，開始想擁有屬於個人的私密空間，想打造一個屬於自己理想中的住所，開始有了另一種對於家的期盼與想望。
　國家的地理環境及天氣氣候，對於一個民族及其文化的養成絕對有著相濡以沫的影響及感情。對於空間及時間的概念更是影響著我們的生活及態度，決策及思想及行動。沒有文化及生活背景的養成，村上春樹寫不出挪威的森林，賈西亞馬奎斯寫不出魔幻寫實的百年孤寂，巴加斯略薩寫不出愛情萬歲。我們所居住的，生存的空間，形塑了我們的血肉本體。就像柯裕棻某回電視專訪中所談到的，她從校園這頭走到那頭要搭公車，空間的刻度同時形成了時間的刻度。所以她回到台北總覺得特別溫暖，因為台北到處都是人，尤其是夜市裡那種摩肩擦踵的生活實感。
　我一直生活在狹隘的居住空間裡，也曾經羨慕那種住在獨幢別墅與豪宅裡的生活。我時常想，能擁有自己的書房，工作室，臥室，廚房會是多麼痛快而幸福的一件事。直到日前去朋友家裡住，才發現偌大的空間雖然自由，卻更添一種失去人味的寂寥。
　夜裡一個人躺在大床上，怎麼都睡不安穩。老覺得偌大的臥室裡有我看不見的什麼在隱隱策劃著一種什麼反撲之類的恐怖行動。又開始胡思亂想：如果有人悄悄地在我入睡後摸進客廳或其他場所，沈睡的我肯定不會發覺。小說裡頭總形容大房子有多麼陰森，此刻的我終於明白那種感受了。因為巨大的空間，有一種冷清，有一種疏離，你無法一眼窺盡屋子的全貌及各個角落。而擁有歷史的故居如果屋主歷經更迭，想必又有更多豐富的脈胳及故事，隱藏於一磚一瓦的紋路細縫中，待人流傳和訴說。
　從那次之後，我不再羨慕大房子大空間的豪華與自由。或許擁擠有擁擠的溫暖及親切。斗室亦可有其風采。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屋子大小與否其實不重要，主人的風格才是關鍵與重點。
　以前曾有朋友邀請我去參觀她的新家，我現在終於愈來愈能了解那種有了自己的家的心情了。

　圖片：hotel 1929。